上弦月秀眉微皺，認真的感受，擡起眼睛，疑惑的看著他的臉，伸出手去，似乎是想摸摸他的額頭，卻忽的停住，收了回去，看著洛冰風道：“王爺是哪裏不舒服？我給王爺開的藥難道王爺沒有喝？”

洛冰風聽著她一口一個“王爺”的叫，心裏忽然煩悶非常，從前他一心想讓上弦月這樣喊他，常為她逾距的稱呼憤怒不已，而現在她真的這樣喊了，輕言輕語，虔誠恭敬，而他卻只覺得刺耳刺心。

另一只手擡起，輕輕戳了戳胸膛，“這裏。”看著上弦月的眼睛，“這裏，有一點疼。”

上弦月輕輕移開了他腕上的手指，洛冰風的腕上，頓時一陣虛空，眨動著長而彎的睫毛，上弦月沈吟了一會兒，認真的道：“王爺脈象平穩，氣息順暢，應該沒有大礙，如果是心口疼，可能是心病。”說起“心病”兩字的時候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慧妃娘娘。

站起身來，收起包裹，洛冰風看著她，忽然輕輕叫了一聲：“弦月……”

上弦月手上一頓，沒有回頭，她覺得是自己聽錯了，自從她嫁給他之後，從未聽他再這樣喚過自己。

洛冰風深深吸了口氣，“從前的事……”

“從前的事是我錯，是我太任性了，令王爺煩惱了那麽多年。”上弦月轉過頭去，向著洛冰風微笑，“還有我爺爺，也是因為我，才會犯下那樣的錯誤，做出了傷害王爺的事，往事已矣，請王爺看在我爺爺已是風燭殘年的份上，不要再記恨他，也希望王爺…同樣不要再恨我。”

洛冰風心裏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，漲得難受卻什麽也說不出來，他本來想和她說一句對不起，但她竟然拒絕，她連道歉的機會都不肯給他。說不出話來，就那樣凝目看她，看見了她鬢邊的鳶尾花，這不是雪山上的野花麽，通州城裏沒有這種花，她是從哪裏采來的？

門聲一響，玲瓏在前頭進了來，身後跟了兩個丫鬟，手裏都托了盤盞，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，玲瓏向著洛冰風屈身道：“王爺，該用膳了。”

洛冰風“嗯”了一聲，坐起身來。上弦月回頭看了桌上的晚膳一眼，輕聲道：“王爺身體無恙，只要按時服藥，很快就可大好。民女先告退了。”

洛冰風擡頭看她，猶豫了一下，終於道：“你吃過了麽？一起吃吧。”

上弦月神色微微一頓，隨即微笑道：“民女怎敢同王爺一同用膳，再說我也不餓。”

洛冰風卻好像沒聽見般，向著玲瓏道：“再添一副碗筷來。”玲瓏答應著去了。轉頭看著上弦月，“坐下吧。”

上弦月沈默片刻，終於慢慢走到桌前，卻沒有坐，只是垂手站著。

晚膳清淡可口，就是幾道素菜也能做的色香味俱全。

洛冰風坐了下來，看了看桌上的菜色，道：“因著我生病，他們也只撿了清淡的做，不知你能不能吃的慣。”見她還是站著，擡頭盯著她的眼睛，輕聲道：“請坐。”

上弦月想了一想，慢慢在他對面坐下。玲瓏已經將碗筷取來放在她面前，伸手輕輕握住銀制的筷子，卻只是拿著，並不夾菜。

洛冰風吃了幾口，見她只是坐著，什麽都不吃，皺了皺眉道：“你怎麽不吃，不合口味？”伸出筷子，夾了一塊燒豆腐放進她碗裏。上弦月呆呆的看著那塊豆腐，就好像那不是一塊豆腐，而是一塊金子，這樣的情景，曾經在她的夢境中出現過多少次，她所祈求的，渴望的，如此簡單的幸福，而現在，夢境好像已經成真，只是她的心裏再也沒有春日陽光般的溫暖，只有無盡的痛苦心酸。

洛冰風也停了筷子，隔著桌子看她，她雖然低著頭，避開他的目光，但她知道他在看她。

“你頭上這朵花…很好看。”

上弦月略略笑了一下，沒有說話。

“你…有什麽打算？”

想了一想，輕輕的道：“沒有什麽，王爺的病既然已經好了，我也該回家了。”

洛冰風眼中的神色有些暗沈，“…什麽時候？”

“…就這一兩天。”

兩人都不再說話，洛冰風慢慢的吃飯，上弦月看著一桌子的飯，終於提起手中筷子，慢慢夾起一片蓮藕，似是隨口道：“…對了，太妃娘娘的生辰快到了吧。”

洛冰風楞了一下，擡頭看她，“你問這個幹什麽？”

上弦月眼睛掩在睫毛之下，慢慢嚼著藕片，“從前我對太妃娘娘多有不敬，惹得她老人家大發雷霆，現在想想，真是不該，很想找一個機會向娘娘當面認錯，只是現在看來…怕是不能夠了，只好趁著太妃娘娘的生辰，略備薄禮，以表賠罪之意。”

洛冰風盯著她，好半天，才“嗯”了一聲，淡淡的道：“當年的事，我也略有耳聞。當年我母妃她對你…用刑，也是她的不對，你也不必向她賠罪。”

上弦月聽到他平淡的語氣，心中暗暗冷笑，當年你母親存心要我性命，對我嚴刑拷打，逼死了我情同姐妹的素帛，卻只得你輕飄飄的“不對”兩字，若是當年我死在她手上，只怕連這兩個字也可以省了，也說不定就換成了四個字：罪有應得。

心裏這樣想，嘴上卻道：“既是這樣，我也只好一生不安了。”

洛冰風喝了一口湯，眼中閃動著不知名的光芒，淡淡的道：“過兩天，母妃要到府裏看我，到時候有什麽話，你可以親自和她說。”

上弦月眸子深處有什麽跳動了一下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，“既是這樣，那就最好。”

洛冰風看著她，溫聲道：“母妃的生辰，我也可以告訴你。”

上弦月一楞，擡頭看他。

洛冰風向著她點一點頭，“其實這個你早就應當知道，從前我一直沒有告訴你，是我的疏忽。”凝視著她，輕輕說了一個日子。

上弦月將那個日子默默記在心裏，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輕松之色。

晚膳已經吃完，玲瓏進來，端了一碗濃黑的藥汁，放在洛冰風面前，輕聲道：“王爺，該喝藥了。”

上弦月站起身來，向著洛冰風微一屈身，“多謝王爺款待，民女先告退了。”

回身背起隨身的布包，向著門口走去。

才走了兩步，只聽洛冰風的聲音在後面說：“這藥很苦。”

玲瓏已經出去了，屋子裏只有他們兩人。

上弦月沒有回頭，輕輕笑一笑道：“藥哪有不苦的，堂堂的王爺，還怕苦麽？”這句話說出來，連自己也楞了一下，此情此景，似曾相識。抿唇不再說話，隔了一會兒才輕聲道：“在裏面放一點砂糖就不苦了。”

強壓下心中的酸楚，剛剛擡腳，卻聽見洛冰風又說了一句，“有沒有…冰糖山楂？”

上弦月身子僵住，再也邁不開腳步，霍然回身，怔怔的看他。他牢牢盯著她的眼睛，眸中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情。

看見她震驚的神情，洛冰風向著她輕輕的微笑了一下，幾乎從來不笑的人展露的笑容，往往有一種描述不出的動人心魄，慢慢的重覆，“弦月，還有沒有…冰糖山楂？”

上弦月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裙子的口袋之上，不知道到底該說“有”，還是“沒有”，口袋裏確實有一袋冰糖山楂，是給休兒的，而她臨走的時候，忘了拿出來。

在洛冰風那種奇異目光的註視下，終於將手伸進了口袋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紙袋，走到桌前，將紙袋輕輕放到桌上，“還有…十顆……”轉回身去，在洛冰風難以言喻的目光下，走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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